
吕文扬第一次见到榴莲月饼,是在城中那家声名显赫却门可罗雀的糕点铺深处。它被孤零零地供奉在冷气玻璃柜的最底层,像一枚遭遗忘的异星来客,粗糙饼皮透出焦黄带绿的色泽,沉默地散发着一种近乎亵渎的、甜腻与腐臭交织的气味。他站定了,鼻翼不由自主地翕动,仿佛嗅到的不是食物,而是一段被实体化的、关于热带雨林深处潮湿腐败又生机勃勃的记忆。一种蛮横的诱惑攫住了他——他必须品尝这枚堕落的果实,必须用文明人的牙齿去丈量这段元甜蜜的溃烂。
店员戴着雪白的手套,以拈起一件危险生化品般的谨慎,将那枚月饼置于黑釉方碟中央。这动作本身就赋予这场试吃以殉道或堕落的仪式感。吕文扬坐下,钨丝灯光将月饼的阴影拉得很长,它不再是一枚点心,而是一个蜷缩的、等待被解剖的谜。他提起钢叉,尖端刺入酥皮时发出一声细微的、令人牙酸的叹息,像是捅破了一个精心维持的谎言。更浓烈的气息爆炸开来,侵占空气,隔壁桌翻阅报纸的老者蹙眉抬头,狐疑地嗅了嗅,随即投来混杂着鄙夷和好奇的一瞥。
内馅是惊心动魄的昏黄色,粘稠地裹挟着果肉的纤维,如同大地深处翻掘出的活着的琥珀。吕文扬将它送入口中。
展开剩余52%那一瞬间的感受,绝非“好吃”或“难吃”这般孱弱的词汇可以承载。那是一场发生在味蕾之上的核爆。极致的甜腻率先攻城略地,旋即,一股无法忽视的、带着硫磺与腐败气息的“臭”便如伏兵般从舌根猛然反扑。甜与臭,这势同水火的两种极致,竟在此处媾和了,相互撕咬又相互滋养,拧成一股粗野而磅礴的洪流,冲垮了他所有关于味道的既定认知。他的面部肌肉因这剧烈的冲突而短暂失控,呈现出一种茫然的扭曲。
他闭上眼。蛮荒的气味竟催生出一种奇异的幻觉:他仿佛正穿越时间,咀嚼着的不是月饼,而是所有被文明规训、压抑已久的本能——那些甜美的欲望与腐烂的恐惧本就同根共生,被礼仪和体面小心翼翼地隔绝开来。而这枚榴莲月饼,这该死的、不合时宜的造物,用它粗鲁的美味,悍然撕开了那层薄薄的遮羞布。
碟中只剩零星碎屑。那股霸道的气息已渗入他的西装纤维,甚至他的呼吸。吕文扬坐在原地,许久未动。他感到自己刚刚完成一次冒犯,既是对餐桌礼仪的冒犯,也是对自身感官稳定世界的冒犯。他咂了咂嘴,那惊世骇俗的味道余威尚存,竟品出一丝令人不安的回甘。它不再是一枚月饼,它是一个启示,关于堕落的诱惑、关于美的另一副狰狞面孔。他起身离去,推开门踏入都市规整的夜色里,却觉得自己一部分被永久地留在了那张椅子上,留在了那场甜与臭的盛大叛乱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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